呼——
当手指敲下最后一个音符时，萧潇在心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，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调整好呼吸，萧潇下意识地抬眸，往旁边看了一眼。
白珺扬慵懒地靠在钢琴旁的圆柱上，长腿微微曲起，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额际，薄唇抿合成一道优美的弧度，只直勾勾地看着她，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沉。
萧潇禁不住有点赧然，挠了挠自己的脖子，呐呐地道，“那个，太久没练了，可能弹错了好多音，有些不记得的地方我就随心所欲地改了，可能，可能不是很好听……”
白珺扬一言未发，迈动长腿，一步一步走近了，单手放在裤袋内，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了琴键上，修长如玉的手指快如鬼魅，无比精确地敲击着每一个音符，流泻出一段鲜明轻快的旋律。
“叮咚咚咚咚叮咚咚～”
萧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，耳膜内闯入了这奇异的音律，一时间愣愣地回不过神来，几乎目瞪口呆。
这是……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！是她最喜欢的莫扎特的一首曲子！
这个来自奥地利的音乐神童，这一生就只写了这一首双钢琴曲，却响彻了各大知名音乐会。
但是，现在真正令萧潇感到惊讶不已的，却是……白，白少爷他也会弹钢琴！
而且……就刚刚他随意站着，信手拈来的技巧和功底，还有这流畅娴熟得不得了的指法，都清晰地表明了一个事实——这个如同王子般尊贵不凡的男人，他拥有的恐怕已经是大师级别的演奏能力！
萧潇暗暗懊恼，只觉自己十几年的功底在他面前好像都成了班门弄斧。
她怎么会忘了，音乐修养本身也是皇室贵族教育不可缺少的科目之一。
光只是两年前她在冒充进入白家参加未婚妻特训时，短短的时间内所要接受的特训内容就几乎涵盖了音乐、文学、礼仪、运动等所有领域。
而这个男人，恐怕他会的乐器还不单单只有钢琴一种吧……
太可怕了……深藏而不露，到底这个男人身上还藏着多少惊人的能力。
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！
萧潇在心底长吁短叹，浑然不知自己此时青白交接的表情早已暴露了她内心的疯狂躁动。
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在羡慕妒忌恨！
白珺扬看着她脸上生动变幻的表情，黝黑的瞳孔闪过笑意，开口道，“这首，会吗？”
这句问话将萧潇脱缰的思绪拉了回来，晶亮的大眼睛里透着点疑惑，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，“会……”
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在音乐老师家的碟片里听到这首曲子，她就惊为天人，硬生生练了两天两夜，没有间断，才将这首曲子啃了下来，却一直没有找到人跟她一块合奏……
“坐旁边一点。”白珺扬淡淡地开口。
“啊？喔……”萧潇赶紧挪动着小屁股，随后便看到这个男人优雅地坐了下来。
白少爷这是要……
萧潇下意识地便要站起身将位置让给他，却被他静静瞥过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动作，秀气的眉头微蹙，奇怪地道，“可是这首曲子是双钢琴曲，这里只有一架钢琴，总不可能是要四手联弹吧！”
见对方依然神色如常，并没有反驳，萧潇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。
居，居然猜对了！可是，可是要跟这个男人四手联弹，她真的有点不知所措，手都快要不知道怎么放了。
“坐好。”白珺扬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奇怪，放在琴键上的手起伏跳跃，弹奏出一串轻快的曲调，又侧头看着她，“这首会吗，只要你会，我就能配合你。”
配合……她？
萧潇有些犹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。
虽然她天生记谱子的能力超群，普通难度的曲子可能听过几遍就能大致弹奏出来，难度再大的曲子只要练习熟练就不会忘记。
这首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，是经典的四手连弹曲目，她曾经也同老师一起合作过。
但是问题是……
其实她弹琴的时候，有一个在专业演奏家看来很不好的习惯，那就是她弹着弹着，就会像是进入另一个空间一般，将什么五线谱都抛到了脑后，直接由着自己的情绪来，很多时候就像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了……
为这，她从小还真没少被老师批评……直到考完业余十级，她干脆就在家自己自由自在地练习。
李斯特超技练习曲，肖邦练习曲，帕格尼尼练习曲等等，什么曲子难度大技巧性强，她就练什么，简直不亦乐乎。
当然，她的这个不走寻常路，自由飞翔的习惯也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……
所以……还是先给他提个醒吧。
思及此，萧潇清了清嗓子，开口道，“会是会的，不过……白少爷，我可能弹到入神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改谱子，不按原来的曲谱来，你多担待……不过，我会尽量尽量注意的。”
“你自由发挥，我没有关系。”话语刚落，白珺扬已经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。
此时天色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灰暗了下来，街道上寂静无声，只余道路两旁的路灯抹开一团亮光。
或许是考虑到了可能夜间也会有人来此享受片刻的音乐盛宴，钢琴两侧的壁灯光华莹莹，坐在钢琴前，就如同坐在了光晕的中央，感受着这百年老琴的复古魅力。
萧潇深呼吸一口气，挺直腰杆，将双手轻轻放了上去，点头道，“可以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嘣嘣嘣嘣嘣——!”
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，白珺扬黑眸一凛，已经全然褪去了漫不经心的姿态，修长白皙的手指有序而有力地敲击键盘，眼前似出现了凯旋而归的士兵，激荡热烈。
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
闭着眼在心中默数着节拍，等到前奏乐章到达某一节拍，萧潇倏地睁开了双眸，犹豫徘徊的神情早已不复存在，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专注与自信。
在低音尾声蔓延开来的同时，纤细的十指灵活跃动，抒情歌颂的高音主旋律流泻而出，与浑厚雄壮的低音伴奏交织成奇妙的音律，震撼加倍！
萧潇情不自禁地随着旋律摇摆身躯，忘情投入。
原本暗夜中的古老车站逐渐被一片迷离的金色代替，在黑色蝌蚪般的旋律包围中，萧潇只觉十指轻盈，思维放松，从内心到身体全都好像脱离了束缚，豁然明朗。
就如同站立在高山之巅，又如同面朝着翻涌的大海。
不论她怎么随性地变幻曲谱音符，这流畅的伴奏总是如影随形，时而强劲时而舒缓，与她弹奏的主旋律融合得天衣无缝。
包容着她，应和着她，让她能够毫无顾忌地尽情施展自己所有的招数！
这是在跟当初老师合奏的时候，截然不同的感受！
就像是当你挥舞着武器面对不断飞速袭来的外敌时，你只需要正面迎敌，永远不必担心有人会趁虚而入，因为在你的背后，站着一位功力高强，最值得信赖的同伴！
少女的琴音优美而灵动，在原有的古典乐章中又悄然融入了她出人意料的即兴改编，俏皮活泼，宛如落入凡间的精灵。
唇角勾起一抹弧度，白珺扬的视线自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掠过。
他发现她弹奏时有一个很可爱的小习惯，在弹到某一个令她欢愉的章节时，手指也会紧跟着弹跳起来，粉嫩的小脸上是全然的陶醉和满足。
这是第一次，他也发现了音乐原来是如此美妙，不再是印在曲谱上的黑色音符，而是，拥有能令人心尖颤动的魔力。
他的宝贝，总是能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。
尽情地释放出你的光彩，不管是什么样的你，我都欣然接受……
“砰砰砰当当当当～”
乐曲逐渐进入尾声，也是全篇最高潮的部分，四只同样灵活的手飞快跃动，指尖飞舞，几乎已经是神同步，甚至能隐约看到与琴键相触的瞬间所激起的火花。
“当——!”
当最后一个音在踏板的作用下回响缭绕，绵延不绝地就在夜色中蔓延开来时，萧潇整个人也随之一震，好像被点了穴位一般僵在了原处。
结，结束了……
萧潇微张着嘴，胸口不断起伏，借着吞咽唾沫的动作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潮澎湃。
原来，在这世间真的有能令人感动到身体颤抖的演奏。
好像全身的毛孔都打开，都在颤栗，皮肤上全起了一层鸡皮疙瘩，连带着头皮都在发麻。
人这一生，能有几次这样的瞬间？
这是比站在世界的最高殿堂，被称誉为音乐巨匠或杰出天才，还要更令人……着迷。
早在她想要做下一步的动作之前，这个男人好像就已经能够预料得到，提前铺好了最为舒适完美的一条道路让她顺畅通行，让她肆意狂欢。
酣畅淋漓！
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的合奏而已……
就像是从灵魂到肉体都无比的契合的……soulmate……
“在想什么？”
诶？
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，萧潇心头一跳，将手收回，心虚地转过头去，慌慌张张地想要掩饰自己的异样。
绝对，不可以被他发现她荒唐的想法！
绝对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