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瞬间裴七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。
透明板对面的李玮凡，在对她痴痴的笑着。
这个女人曾经帮过她很多。
裴七月至今记得那黑暗的三年里，除了陆然不分昼夜守在她身边，李玮凡对她也是倾尽全部心力。
她的诊室是她倍感亲切的地方，那张柔软的躺椅，浅绿色的窗帘，白色格子桌布和窗台上永远的橙色雏菊……这些都让她放松，可以从那个噩梦里挣脱出来。
但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的噩梦里，李玮凡是那个沉默的旁观者。
裴七月深吸一口气，重新面对她。
坐在对面的李玮凡疯疯癫癫冲她笑。
她轻声说：“小凡姐，我是七月。”
李玮凡表情瞬间凝固，嘴唇在颤抖，含混不清的吐出几个字：“七月……七月？”
“是。”裴七月看着她，“陆然说你情况不好……不知道我有没有可以帮到你的？”
李玮凡肩膀耸起来，因为太瘦而有些奇怪，远远看上去像一堆骷髅。
半晌她抬起眼，似乎聚了全身的力气看着裴七月说：“七月，你能原谅我吗？”
裴七月心头一颤，不说话。
“七月！”李玮凡哀求，“六年前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不是故意见死不救！我没有能力对抗乔非……她说如果我把事情都说出去，她会要我的命，要我家人的命，她还会让陆然生不如死……”
“我不能……我不能……我没办法！”
李玮凡话都说不清楚，只会在那儿一个劲儿摇头。
之后她嘴里又胡言乱语些什么，裴七月听不清，只见她双手在空中挥舞，像是中了邪，力气出奇的大，连狱警都按不住。
李玮凡嘭的一声撞在那块透明板上，裴七月吓得往后一退。
她眼睛睁的很大，脸几乎压的变形。眼瞳里似乎鬼影憧憧，她咧开嘴，表情痛苦不堪。
“七月，我求你了……”她含糊着说，指着某一处，“我看见了……我看见你那个孩子了！你看，她趴在地上哭，她满身都是血，她的脐带还挂在身上……”
“你别说了！”
裴七月捂着耳朵尖叫，“狱警，麻烦你们带我离开这！”
“裴七月！”李玮凡声嘶力竭，“裴七月你让她别来缠着我！我不是故意的，不是……而且是我救了她，她没死，她没死！”
裴七月僵在原地，脚底仿佛有东西把她粘住。
“她没死……”李玮凡喘着粗气，“是个女孩，没死……但她很虚弱，她只有八个月……她连哭都不会哭了。乔非走了，我把她抱出来……我当时管不了你，我只能管孩子……”
“我把她交给裴大娘了……”
裴七月耳边嗡的一声，脑子里像有什么轰然炸裂。
李玮凡的笑声凄厉，在她身后回响。
她木然转身，静静盯着已经倒在地上的李玮凡，一句话像是耗尽全身力气，“你……再说一遍，你刚刚说什么？”
李玮凡眼睛没有聚焦，趴在地上像蠕动的虫子。
一时间这个屋子静的可怕。
“你再说一遍！”裴七月歇斯底里，“你刚刚说的是什么！”
要不是前面有这块挡板，她真的会把李玮凡从地上揪起来使劲儿晃她。
“李玮凡……”她感到心底刺痛，“我求求你说话……是真的吗？孩子还活着？你到底把她交给谁了！”
狱警和狱医都围了过去，李玮凡情况不妙，开始口吐白沫全身抽搐。狱医紧急给她用药，可她就像垂死挣扎的蚂蚱，没几下就翻了白眼。
狱医试探她的鼻息，不一会儿站起来，神色凝重摇摇头。
裴七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，眼前发黑，晕了过去。
……
醒来时霍成骁正坐在她床边。
他眼神焦灼急切，紧紧握着她的小手，见她醒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“早就让你别去，你就是不听！”他皱着眉头怪她，“裴七月，你什么时候能听我的话？你能让我少操点心吗？你……”
她瞬间把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去。
霍成骁一愣。
她转过身背对着他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问。
裴七月一言不发，眼角湿润。直到现在她脑子里还是一团混乱。
她只想休息一下。
很多年前的画面又在脑海里重现。
她怀了他的孩子，那是心惊胆战的几个月，也是她人生里最幸福的几个月。她的早孕反应不大，所以一开始隐瞒的很好。她每个月都会找借口偷溜出霍家，去医院做孕检，但没有人怀疑。
她记得四个月的时候第一次有胎动，她又惊又喜，坐在那里足足愣神了半个小时。她好希望霍成骁就在身边，她可以拿过他的手也摸一摸，他们之间孕育的小精灵已经开始淘气了。
五个月时她做孕检，特别想知道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。医院有规定不能透露性别，她就在走廊上跟医生软磨硬泡一整天，最后医生实在没办法，言辞含糊的告诉她回去准备一套粉色的宝宝装。
她一下子明白肚子里是个小女孩。
其实那一刻有点失望，她记得霍成骁喜欢的是男孩。
不过很快她又自我安慰，女孩有什么不好呢？女孩子更贴心更好带，长大了更理解妈妈的辛苦。男孩子那么调皮又喜欢恶作剧，一点都不如女儿。
想着想着她又流下眼泪，反正不管男孩女孩，霍成骁都不会喜欢，他都不会回来看她一眼……不然为什么这么久，他都不跟她联系？
裴七月独自走出医院，夕阳把她的影子拉长，周围的人都是成双成对，丈夫陪着妻子来做孕检，人们脸上都溢满幸福。只有她很孤单。
从那以后她一天比一天笨重，她变的更加小心翼翼。
可后来还是被发现了……
她失去了整个世界，也保护不了孩子。她经受炼狱的痛，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生命被人从肚子里剖出来……
裴七月捂紧耳朵，大声尖叫。
她死死抓住床单，牙齿把嘴唇咬破，血腥的味道渗进舌尖。
她一直以为孩子没有了。
裴七月做着深呼吸，竭力让头脑保持清醒。许久她缓缓下床，穿好衣服往门外走去。